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台湾“手作步道:让这世上有一段你自己铺的路
文章来源:国际在线     作者:    发布时间:2016-05-17 13:15    点击量:502    

像山一样思考:台湾“手作步道”倡导者徐铭谦
2014年“步道学培训”(一排中绿衣者为徐铭谦)

像山一样思考:台湾“手作步道”倡导者徐铭谦
2016年“手作步道工作坊”完成的路段

   去古镇旅游,如周庄、乌镇、丽江、大理等,除了飞檐翘角的古朴民居之外,你是否注意过脚下的路面?那些青石板铺就、河卵石镶嵌,青砖打磨的路面,年代久远,却拙稚、幽雅、隽永。而如今,去很多新开发的旅游景区,都是硬质路面,水泥或者花岗岩,如同把城市搬了去,穿高跟鞋、拖鞋也能走——这一老一新、一整齐一拙稚的路面之间,是工艺不同?还是理念不同?对环境生态的影响又有多大呢?

  在自然之友盖娅自然学校的“手工步道工作坊”里,我们见到了徐铭谦博士,她是台湾千里步道协会副执行长、台大国发所助理教授。尽管年轻,但在环保界颇有声望,她即将在大陆出版的书《像山一样思考》,台湾繁体再版名《我在阿帕拉契山径:一趟向山思考的旅程》,获得开卷美好生活书奖、环境教育图书绿芽奖首奖、入围金鼎奖。徐铭谦短发、户外装,登山鞋沾着泥,有长期户外活动的力量感,还带着一股书卷的秀气。自然学校基地位于北京平谷区峪口镇北浅山,3天的工作坊,徐铭谦指导学员们用锤子、锯子、木头、沙土、落叶铺设了一段古朴小道。听她讲“手作步道”,令人脑洞大开——原来,以为简单的“行走”,蕴含这么多学问!

像山一样思考:台湾“手作步道”倡导者徐铭谦
传递工具

  “手作步道”是何理念?

  两年前,徐铭谦去过八达岭长城,那翻修的崭新段落,与残破但满有历史沧桑感的段落,两相对比,令徐铭谦感慨:类似的历程台湾也走过,且正在反思。二十多年前,台湾的城市和近郊山区,涌现了大量硬质路面工程,修筑着凉亭、公厕、观景平台等,还有外来植物的园艺,造成了水土、生态、审美的改变。徐铭谦在书中如此评论:“所谓‘现代化’工程,仿若水蛭,将周边生态吸食消退而自身日益肥大。”

  “手作步道”,源于“无痕山林”的理念,那是始于美国的户外运动方式,指人在自然中活动时,要关注并保护、维护生态环境,走过不留痕。“手作步道”指的就是“以人力方式运用非动力工具辅助进行步道施作,使步道降低对生态环境与历史空间的扰动,以增进步道的永续性。”但是,印象中,机械工程修路不是又快、又整齐、又舒适吗?为何要“复古”呢?徐铭谦说,实际并非如此:“多年前我爬山健行时发现,走水泥台阶登山2、3个小时就会膝盖痛,一度我认为自己不适合爬山。有一次被朋友骗去爬了一座高山,手脚并用爬上去后,还在土径上走了6、7个小时,膝盖竟然没痛!”她开始思考:损伤膝盖的水泥台阶,为何越铺越多?为什么中原大学建筑系教授李瑞宗认为“步道全铺上花岗岩,是一大生态浩劫”?

  美国东部的山脉,有一条著名的徒步风景山路叫阿帕拉契山径,山径穿越美国南北14个州,全长约3400公里,路途的山峰、河流景色美丽,世界上很多喜欢徒步的人都想去走完全程,那需要6-8个月。上世纪60年代以来,这条路全靠各地志愿者义务修建、维护,是地球上由志愿者完成的最伟大的工程。政府没有出钱做工程,而是只是负责志愿者的吃、住、交通,比做工程还划算得多。2006年,徐铭谦,背起行囊去了阿帕拉契山脉,呆了四个月,成为修路团队中唯一的“外国志愿者”。学习勘测设计、研究手作步道的工法。“就地取材、维持天然泥径、柔软不伤膝盖,外观上‘做过,而不留痕迹’是最高境界。”徐铭谦说。

  令徐铭谦惊讶的是他们计算成本的方式:“很多小溪流没有架桥,或者架了小木桥。我也参与做了一座桥。我问美国老师:小木桥会很容易被大水冲走吗?他说:会啊!我说:那为什么不做更坚固的?他说:被水冲走有关系吗?你们志愿者再做就好啦!因为我们做一座桥只用一周的时间!后来想想,在台湾,很多钢筋水泥的桥,还是会被冲走。同样被冲走,哪个更划算呢?这很有趣!”

  阿帕拉契山径有很多传奇故事:一条没架桥的季节性河流,一对夫妻,渡河时妻子失足被水冲走,伤心的丈夫希望以妻子之名捐助一座桥梁,使悲剧不再发生。但却引起了一番争论:枯水期时,桥面那么宽,太破坏景观!最后,阿帕拉契山径协会选择不架桥,而这位丈夫也接受了——大水季节雇人划船摆渡,成本比造桥便宜,且不留痕迹。但还遭到了全程徒步行者反对:因为他们要沿着树上白漆刷的标志走完全程,不能乘任何交通工具,所以他们拒绝坐船。后来山径协会又想了一招,大家都服了——在船上漆白漆,这就是山径的一部分,不是船!

  “最后所有人都满意,也没伤害到大自然。所以,我们要思考的是:要解决的问题到底是什么?用‘服务’来解决才是上策,不得已时再做‘设施’。”徐铭谦说。越多的设施,环境负担就越重,制作和维修的成本也越大。价格最低的是就地取材砾石或木头,贵一些的是水泥、再贵的是外购原木栈道,最贵的是塑木(塑料仿木)。但是,水泥道周边常被水流侵蚀,木栈道底下的螺丝会腐朽,一小段坏了,整条栈道都需要维修。而天然土径,坏一点就补一点,成本极低。“回顾历史,水泥台阶和木栈道,是开发旅游后才出现的,而古人用智慧修造的步道延续了千百年,哪个更耐久呢?”徐铭谦说。

像山一样思考:台湾“手作步道”倡导者徐铭谦
手工劳作

  人与自然如何相处?

  不管台湾、大陆,步道都喜欢设栏杆。但是在欧洲,步道基本不设栏杆。在挪威,有座高山的风景点上有一块巨岩,曾有一名观光客从巨岩上摔下来,死了。之后,挪威人讨论:要不要在巨岩上加设栏杆?讨论很久后,他们决定不加。为什么?他们认为,第一破坏景观;第二,设了栏杆,游客会越贴近栏杆,反而会把游客引导到更贴近危险,有些人会翻越栏杆,而不设栏杆,游客就不会太靠近边缘,因为没有安全感。真正的安全,是人的内心与行为上建设的安全,而不是外部设施。如果想用设施来解决人去到户外的正确态度,那是缘木求鱼。

  手作的步道如何避免泥泞积水,旱天扬尘呢?徐铭谦说:泥泞说明透水性不好,只要对土壤做透水层处理即可。至于扬灰,欧洲很多乡村看上去是一幅祥和的风景画,他们的大路都不铺硬质路面,维持着自然土径,而我们怕泥泞、扬灰,背后是更深层的问题:我们何时变得如此怕脏?我们的教育建构了一种价值:把人与自然隔离,我们忘记人是自然的一部分,人需要接纳自然所有的变化,更要知道怎么应付变化。在冰岛做步道时,徐铭谦发现,即便下雨,大家照样穿好雨衣就出去工作了,他们对自然的态度,让徐铭谦重新建立了起对自然的看法。

  她陆续去了英国、德国、法国、瑞士、冰岛、新西兰等地,回来后,大学历史专业的徐铭谦,做起了“土木工程”,在台湾推动“步道志愿者”与“无障碍步道”运动,开创“步道学”的专业领域。她倡导的“手作步道工作假期”,也颠覆了传统看法:假期是去休闲,还是做些有意义的事?如今在台湾,周末、短期的手作步道工作假期,一经发布,很快人数满额。2016年,“千里步道运动十周年”,手作步道遍布环台湾千里步道,千里步道如同“微血管”,串连起了台湾土地上的古道、乡路、绿地、公园、人行道、自行车道,实现“水泥步道零成长,自然步道零损失”。

  世上能否有一段你自己铺设的路?

  除了台湾,徐铭谦也多次到大陆来推动“手作步道”。她的合作者盖娅自然学校,是中国成立最早的民间环保组织自然之友的教育机构,他们合作在2014年举办了首届大陆“步道学培训”。今年的工作坊,是第二次集结,工作坊汇聚了不同职业、年龄的同道者。徐铭谦介绍,铺设步道之前,最重要的工作是考察当地的地理、地质、文化历史、步道的传统工法、就地寻找材料等,综合考虑后设计出最合理方案,最后才是动手。比如,第一次“步道学培训”就考察了北京周边很多古道,东山古道、芦潭古道、模式口古道、妙峰山香道等。

  这次工作坊,遵行“无痕山林”的原则,学员自带餐具、帐篷在山上露营。恰遇半夜一场狂风,接着滂沱大雨,很多人都是第一次以如此方式与自然亲密接触。“这是条上坡的路,讨论了多次后,第一方案是不设台阶的。但是,这样就需要借道隔壁农家的地。与邻居沟通无果之后,我们才选择做台阶。”徐铭谦说。在材料的选择上,最佳是“砌石”,这是本地特色。但山上大石头不够多,最后采用了用旧房梁做木阶。“木头会不会腐烂?”我们问。徐铭谦说,根据木头的材质,加上北京的气候,维持5、6年应该毫无问题,可能还能更长。

  2天后,小道竣工,大家的满足感爆棚。“参加手作步道,很多人会上瘾的。”徐铭谦笑称。每位参与者都有一个自然名,一位自然名叫红蜻蜓的记者说:这是我人生第一次用肩扛大木头!刚扛上时,走两步我就扔下了,没扛住!后来咬着牙再往上扛,我逐渐体验干体力活的挑战和乐趣。一位自然名叫黄蜂的户外拓展教练,曾赴台湾参加过“无痕山林”课程,他印象深刻的是台湾原住民泰雅族的生活方式,他们世世辈辈在山里靠打猎为生,在山里生活五天,只要备一把刀就够了,山林也没有被破坏,因为他们打猎知道“够用就好”。而我们“现代文明”不知道什么是“够用就好”。一些都市的孩子,能背下一整本《昆虫图谱》,但看到虫子依然会把它玩死,因为生活与自然没有链接,没有情感。

  盖娅自然学校经常举办各种走进自然的活动,不少年轻父母会带孩子参加。盖娅自然学校校长张赫赫说,人类需要在知识上、技能上、态度上、情感上、行动力上,做好准备去应对环境的挑战。她提到,美国记者兼儿童权益倡导者理查德·洛夫(Richard Louv)在他所著的《林间最后的小孩》一书中,提出“自然缺失症”的概念,指出现代儿童的生活被“去自然化”的事实和可怕后果。人和自然关系的疏离,没有情感,“自然”可能变成我们放在刀俎间被切割的鱼肉。

  多年前,笔者去四川一个自然保护区采访,那里的雪山、草甸吸引着众多游客。当地村民原本一直靠牵马带客人进山为生,但是,当地管理部门决定把进山的路铺成水泥电瓶车道。马夫们说,他们是最后的马夫了。听到这样的案例,徐铭谦说:这是管理部门不了解生态旅游的本质所致。本来,骑马是最具原生态的旅游方式;另外从经济效益来看,用电瓶车送运游客,游客一天看完,就走了;但如果骑马,旅游会放慢,游客的住宿、餐饮、补给,这是一个经济链。最重要的,硬质路面的工程施工过程会破坏水土,破坏自然景观,更会造成“栖地切割”效应——即阻断野生动物的迁移之路,觅食、繁衍都会受到阻碍。“就像你家的客厅和厨房中间,被开了一条路。”徐铭谦说,还可能出现“路杀”(英文Roadkill)现象,比如动物穿越道路时,被车撞,被碾压至死等等。

  道法自然:像山一样思考

  俗话说“修路架桥、行善积德”,可是常常有“行善”的愿望,却达不到“善”的结果。一些名山大川,除了硬质路面,还大兴土木,修造庙宇、这究竟是行善还是祸患?是方便了生活还是为未来挖下陷阱?徐铭谦认为:中国道家思想的“道法自然”、“无为而治”才是人与自然的和谐之道。如果为追求舒适做了很多设施,盖宏大的庙宇,反而把人隔绝在自然之外,自然万物,每样都有自己的秩序和功用,我们要去顺应而不是去介入或干扰。

  人与自然的相处,徐铭谦认为要遵循两个原则:一是从源头解决问题,二是模仿自然。她举了个例子:台湾有一条溪水边的古道,有一年被台风冲毁了,政府就给溪水建了水泥护岸。但是,当地的一位老人家问了一个问题:这条步道100多年了,为什么这两年溪水往步道上冲?原来,溪流上游的社区,传统上是种水梯田的,但后来水梯田没人种了,土地失去了保水功能,水流变快就会冲出河道。所以,管理水的部门为了解决水的问题,就去上游辅导社区重新耕作水梯田,还要以无农药、化肥的有机方式种田;接着,还要帮他们做稻米的行销,找到买主。解决水的问题,不是直接处理水而是处理源头的问题。

  第二个原则,是模仿自然。同一个故事,那位老人家又问:你们说水泥护岸可以抗多少年一遇的洪水,可是我想问:溪水原来的坡度、植被、深潭、浅濑、大石,综合起来可以抗多少年一遇的洪水?现场没有工程人员能够回答,因为计算是在图纸上画的,但是,溪水本身的自然形态有多少抗洪力,没人能计算出来!所以,我们要了解自然、模仿自然,才能让我们的设计被自然所接受。

  不过,如今的都市人,很少意识到手工劳动的重要性。有一位学员说,她的朋友知道她假期要去做体力劳动,还要交学费,说她脑子真是被门挤了!实际上,这就是自然教育的使命,手工步道不仅仅让人动手,更在传达人类生存发展的理念。我们以为机械工程更“现代化”、更先进,其实非也!机械地使用机械,与动手做工,是两种完全不同的思维过程。“现代化”只是外化的、看得见的机械等,但是,机械是怎么发明的?是“现代性”的思维品质创造的。人如果依赖“现代化”的机械,没有“现代性”的思考,不能发现事物的源头和本质,没有创造力,接下来“现代化”也是要消退的。

  反思如今的教育,那是“结果教育”——只要答案对了,就好了。无法从源头思考,头痛医头、脚痛医脚,解决了一个问题又会出现十个问题。为经济发展,把古城墙拆了,若干年后搞旅游,又把城墙恢复,但已“不古”了。而手作步道是一种“过程教育”。徐铭谦说,人类的行走不是单纯的技术问题,而是多元、全面思考的问题。人不单单有方便的需求,还有审美需求,对历史追溯的需求,对未来期盼的需求。所以,“道法自然”,就是要效法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的自然规律,达到人与自然的双向疗愈。美国的阿帕拉契山径,为何有那么多志愿者参加?是因为有“责任意识”——大自然是一个恩赐,人类需要感恩,维护好自然,是“应该”而非“善行”。地球不仅属于我们,还属于全人类,不仅属于现在,还属于未来,这是每一个人的责任。(记者 钟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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