视点 实地探访全球染都：环保督察风暴下的产业链重构
文章来源：环球聚焦传媒网    作者：    发布时间：2017-08-24 09:58    点击量：452    大 中 小

　　近日，第四批中央环保督察正在浙江、山东及四川等八省区全面展开。中央第二环保督察组已于8月11日进驻浙江，根据安排，进驻时间约1个月。

　　中央环保督察组实现全覆盖，是史上最严的环保行动。在最后一批次督察的八省区中，对经济大省浙江的督察尤为受关注。浙江经济版图中，绍兴的印染、海宁的制革、台州的原料药、富阳的造纸等产业，颇为发达，在全国具有举足轻重的地位。但是，上述地方也屡屡曝出污染问题。

　　环保督察的威慑力有多大？对浙江特色产业带来了怎样的影响？近期，证券时报·e公司记者带着诸多问题，在浙江萧山、柯桥及上虞等地进行了实地探访。

　　停产避风头

　　从杭州驱车出发，顺着杭州湾环线高速，大约一个半小时车程，就可以达到绍兴市上虞区的高速出口。天变蓝了！这是不少杭州人最近的感受。不过，当记者的车从杭州驶入上虞境内，天空已变得灰蒙蒙。

　　化工产业是上虞的支柱产业之一。公开资料显示，2015年上虞化工产业实现产值612.02亿元，占该区工业总产值的30%左右。但尴尬的是，上虞80%以上的化工企业集聚在中间体制造环节，产品附加值不高，更严重的是废气收集不够到位。

　　上虞精细化工开发区，是上虞化工产业的重要聚集区。绍兴政府官网显示，上虞精细化工开发区共引进欧美、日韩、港台等地区及国内的投资项目115个，其中投产企业55家，引进资金75亿元，其中外资1.4亿美元，是国内建设规模最大，发展前景最好，辐射功能最强的精细化工制造基地之一。

　　靠近上虞港的上虞精细化工开发区，是在杭州湾滩涂上发展起来的座工业新城，目前一期、二期开发面积21平方公里即将完成，三期开发正在展开，建成区面积18平方公里。在这个面积数十平方公里的开发区，大大小小的工厂，主要呈五横九纵排列。驱车行驶在开发区，异味透过车窗扑面而来。

　　从纬一路到纬五路，记者一连问了不下10家企业，得到的答案几乎一致，正在停产整改。比如，一家染料企业告诉记者：“停了，上个月的8号（7月8日）生产线就停了。现在，厂里正在停产整改，留下来的这些人，就是做一些零星的事情，搞一下卫生。”

　　在一家生产染料中间体的企业门口，记者遇见了一辆从厂区驶出的货车，车上堆满着锈迹斑斑的破铜烂铁。这里的执勤工作人员称：“现在厂里正在搞环保整改，员工一个月前就已经放假了，能不能通过验收还不知道。”

　　实际上，记者对上虞精细化工开发区并不陌生。新和成、浙江龙盛和闰土股份等上市公司，在上虞开发区均有生产基地。此前，由于调研的需求，记者也曾数次前往该开发区探访。较以往而言，记者此次在上虞开发区的整体感受是，人少了，车少了，高高林立的烟囱，冒烟的少之又少。总而言之，整个园区安静了许多。

　　紧邻杭州湾的上虞精细化工开发区，距离上虞市区有近半小时的车程。开发区规划有致，工厂区和生活区东西分布。所以说，不论是住在市区的工人，还是来自外地的务工人员，电动自行车是许多工人的必备交通工具。

　　为了了解园区企业的开工状况，面对部分企业三缄其口的说法，记者只能在厂区外围观察。在上虞开发区，很多企业的停车棚，建在大门的靠马路一侧。站在马路上，透过围栏，很少看到车棚里摆满着电动车的盛况。

　　园区的一家化工企业，以前工作制是“三班倒”，但是从7月开始，已经调整为“两班制”，部分工人已经放假回家。现在，该化工厂一边生产一边整改。工作人员告诉记者：“这段时间，因为环保督察，开发区里面很多企业都已经提前关停整改。虽然并不清楚多少关停了，但通过私下与其他厂工人、老乡等联系了解到，目前开发区停产的企业有很多。”

　　朋友圈“开炸”

　　绍兴的一些化工企业，在细分领域掌握着话语权。在染料领域，拥有浙江龙盛、闰土股份两家龙头企业；新和成、浙江医药，是维生素细分领域的代表性企业；皇马科技、浙江金科，分别是国内特种表面活性剂和过氧化物生产规模最大的企业之一。

　　浙江龙盛和闰土股份的总部，均位居上虞区道墟镇。长海公路，将道墟和上虞精细化工开发区连接起来。道墟镇，也是鲁迅笔下闰土的故乡。少年闰土出现的场景，“深蓝的天空中挂着一轮金黄的圆月，下面是海边的沙地，都种着一望无际的碧绿的西瓜……”

　　鲁迅笔下的道墟，在许多人脑海中留下了深刻的记忆。现如今，化工企业是道墟镇支柱产业，也是上虞化工企业的另一个集聚区。2016年，全镇拥有化工企业35家，比上虞区另外20个乡镇（街道）化工企业总数还多7家。道墟镇有8成以上的化工企业，集聚在化工中间体制造环节，产品附加值低，“低、小、散”现象依然存在，有的还需要淘汰落后的工艺和设备。

　　被称为全球染料之都的上虞，以道墟最为集中，大大小小的染料及中间体企业，分别在龙盛大道和闰土大道两侧。2016年，浙江龙盛、闰土股份的分散、活性染料合计34万吨，占全国染料比重65%以上，已成为世界级染料生产企业。而在浙江龙盛和闰土股份的周边，是一些体量较小的同行。

　　环保风暴下，绍兴染料行业的现在如何？上述两家上市企业应该比较具有话语权。但是，车至某染料上市企业门口，记者却吃了一回闭门羹。该公司董秘在电话中直言：“目前，上虞确实有一些染料企业关停了，但现在这个时点谈环保督察，真不方便。不论聊哪方面话题，都不好说。”

　　龙盛大道和闰土大道，也是染料经销商的聚集区。在大道的两侧，挂着染料销售牌的店铺，大大小小有数十家。这些依附在浙江龙盛、闰土股份周边的经销商，相当一部分商店的大门紧闭。

　　染料企业不愿多说，经销商却有话说。阮先生是道墟镇上有着十来年染料商户，在他看来“做生意，市场稳定最好把握。原来，染料行业会跟进下游的企业的淡旺季，每年都会有一两波行情。但是现在，环保整治对行情影响太大了，普通老百姓做生意，根本没法把握”。

　　影响着染料价格的环保督察，成为经销商们茶余饭后谈论的焦点。这些经销商口中，有多个关于上虞化工企业停产数量的版本。一是全区的300多家企业，目前只有40余家正常开工；二是目前上虞的化工企业，80%处于关停状态；三是上虞的染料企业，目前开工的仅4家在正常生产。 这些经销商口中的说法，看似不尽一致，却又各有所指。真假与否，记者采访期间，没有得到官方证实。

　　除了关于上游的企业，染料商们还需要留意下游的印染、纺织、面料等企业生存状况。在绍兴染料中国城，一位自称周姓的经销商称，他的朋友圈里，从经销商同行、到下游染厂、面料商和外贸商，最近都在议论环保督察。

　　下游的需求量，也同样影响着染料经销商们的销售。周先生称，最近，朋友圈都在关注环保督察，往往是某地关停了几家染厂的消息还没平息，又会传出消息某地的喷水织机又要一刀切式关停……当前这种情况下，根本没法判断客户的拿货情况。

　　停产VS环保

　　“关停不等于停产。”对于记者在上虞精细化工开发区的所见所闻，开发区环保部门有关人士，首先向记者纠正这个概念。上述环保局有关人士称，在很多人看来，关停和停产容易混为一谈，但是在执法过程中，关停意味着取缔，而停产往往是整治，整治经过验收，还可以继续生产。

　　对于上虞精细化工开发区存在的停产潮，上述环保局人士不置与否。他称，化工企业往往是三高企业，他们的经生产营，也与天气因素有关。比方说，一些化工企业，会趁着高温天气进行检修、维护、集中技术改造。

　　“今年以来，开发区没有一家企业的停产整治，是由于环保因素造成的。”在记者采访时，上述环保部门人士反复强调。据其介绍，在固废处理、污水处理和大气处理等方面，上虞精细化工开发区拥有较为完善的基础设施，因此环保方面做得还不错。在环保执法方面也比较严，去年该局曾被评为浙江执法最严的环保部门。“只要企业环保方面存在问题，就会立即处罚。由此，即可以保护环境，也可以倒逼企业转型升级。”

　　“目前，开发区里一些化工企业的停产整治，主要还是安全生产方面等存在问题，环保部门只是参与配合执法。”上虞精细化工开发区的环保局人士称。

　　据了解，今年6月底，上虞区研究出台了《上虞区化工行业安全生产攻坚战实施方案》，成立攻坚战领导小组，抽调安监、环保、质监、综合执法等部门人员进行集中办公，强化联合执法力度，对全区化工企业进行地毯式联合排查。

　　多部门的联手排查下，不少化工企业被责令停产整顿。上虞一家化工企业收到的停产整顿函显示，该公司在联合执法组检查过程中，被发现存在安全生产、环境管理、特种设备管理、违章搭建、消防安全及审批、现场管理等方面存在重大隐患和问题，因此被要求于7月1日停产整顿。落款单位包括安监、环保、质监、综合执法、消防等。

　　目前，上虞到底有多少化工企业停产？当地政府部门对于记者的到访，显得相当警惕。概况而言，上虞精细化工开发区管委会在收集了记者的问题后，向上虞区政府汇报，而上虞区政府因当前正处于特殊时期，又将问题向上一级政府反映。一连数天等下来，记者也没有等到问题的答案。

　　实际上，从当地职能部门的情况汇报，可以看出当地政府对此次环保督察的重视程度。上虞区畜技中心的情况显示，近期，为迎接中央环保部督察组进驻浙江，根据区迎接中央环保督察工作协调联系组现场指挥部工作安排，上虞区农林局高度重视，于8月9日至12日期间，开展全区养殖污染大排查行动。

　　连锁冲击

　　绍兴，是一座建在布匹之上的城市。在这座江南名城，染料、印染、纺织和服装等产业，在中国，乃至全球都具有相当地位。环保督察的深入，使得当地支柱产业各个环节正在发酵。

　　上虞化工企业的停产潮，让染料企业成为了这一波涨价的急先锋。自7月底以来，分散染料的价格连续三次大幅上涨。以分散黑ECT300%为例，7月27日市场报价从24元/公斤上调至26元/公斤，8月3日涨至30元/公斤，8月18日又调高至35元/公斤。

　　绍兴印染产业经历了去年初的整治后，企业数量有所减少，行业集中度有了一定提升。今年的环保督察期间，规模性企业与中小染厂的命运迥异。在此之前，江苏吴江、盛泽、以及福建石狮等地部分染厂的已经提前停产，如今加上浙江不少本地染厂的停产。今年绍兴的一些实力型的染厂，旺季已经从往年的9月，提早到今年8月。

　　在绍兴袍江开发区，一家染企负责人指着窗外污水处理装置对记者称，这套污水处理装置，一共花了4000多万元才搞定。在绍兴，很多中小染企因为没钱或是舍不得投入，都倒在环保整治、产业升级的过程中。而今年，虽然同样是环保整治，但公司因为排污标准达到了，所以可以继续生产。

　　一般情况下，15天是许多染厂给面料商的交货期。但是，旺季的提前到来，使得行业常规正在打破。如今，延迟交货正在变多。“现在，航民股份如果没有熟人，不打招呼，他们业务员都不接外面订单了。”做负责外贸的余女士如是说。

　　上述余女士从事服务外贸10余年，她接的外贸单，单件一般在10美元左右，如果一切正常，自己能从赚1美元以上。但是，如果染厂交货延迟，将直接延误她的出货时间。如果延迟太久，她就必须将海运改为空运。而走空运，单件衣服的成本，折算下来往往会达到1美元。如此一来，一笔生意做下来，她不仅不赚钱，甚至还会赔钱。

　　面对需求和原料端的变化，开工中的染厂自然有了调价条件。在绍兴地区，染厂的染价苗头开始出现。其中柯桥一家染厂调价通知函显示，近日来，由于染料和助剂持续上涨，成本压力增大，根据公司要求，现在将白胚进仓的染费单价做出调整：300斤以下上涨0.05元/米；300斤以上上涨0.1元/米。

　　三季度，是染料企业的传统销售旺季，如今加上产品价格上涨，染料企业自然是受益方。但是，种种迹象显示，染料企业的受益的程度，似乎不能太乐观。

　　以闰土股份为例，该公司预计前九月实现净利润6亿-7亿元，同比增36%-59%。换而言之，今年第三季度，该公司单季度净利润2亿-3亿元。而在今年第二季度，该公司的单季净利润就达到了2.4亿元。在行业的行情的传统旺季，且出现部分产品销售大涨将近5成的背景之下，该公司第三季报的预报净利润，确实不值得高兴。与此同时，在产品售价大涨的前体下，闰土股份董监高6人，于8月22日晚间发布了减持公告，合计减持1984万股，占比2.59%。

　　再回到道墟镇的所见所闻，龙盛大道和闰土的两侧，挂着染料销售牌的店铺，大大小小有数十家，有相当一部分商铺是大门关闭。

　　在上虞经营染料生意的阮先生说，“成交量是关键”。以分散黑为例，现在染料企业出厂价是35元，但是目前市场价32-33左右，所以染料企业于经销商、染厂也在博弈，到底要不要拿货。企业都是买涨不卖跌，但是面对今年染料价格上涨，许多染厂对后市十分谨慎。

　　谈到此次环保督察组到浙江，阮先生不自觉地联想到G20杭州峰会前，浙江各地的环保大整治。去年G20峰会召开前，包括染料企业在内的许多化工企业，也因为环保问题停产了，结果染料价格冲冲往上涨，但是G20峰会结束后，随着各企业陆续复产，染料价格稀里哗啦往下跌。“我们仓库里，去年G20峰会前进的那批货，至今还有一部分没有销售完。当时的进货价是40元/公斤，但现在市场价是30元/公斤附近。”阮先生如是说。记者 李小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