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淮南采煤导致村庄被挖空淹没 五年后塌陷区抵百个西湖
文章来源: 澎湃新闻网    作者:    发布时间:2016-08-12 20:53    点击量:270    

  原标题:淮南采煤沉陷调查:村庄被挖空淹没,五年后塌陷区抵百个西湖

  即使是夜晚微弱的噪音也能让王娟从睡梦中惊醒过来。她小声询问枕边的丈夫:“我们的房子不会塌吧?”她希望以此寻求安慰,至少这一夜对于她和家人来说是安全的。

  根据公开的报道,自2007年起,淮南矿业集团开始开采位于安徽省淮南市大李家庄的煤炭资源,这是亚洲最大的地下深井煤矿之一。就在王娟一家所在的村子地下,每年有约五百万吨的煤被开采出来。

  而大李家庄,她的家乡,也因此被塌陷问题所困。

  2016年7月7日,安徽淮南大李家庄。在大李家庄,受影响的区域短短几年内就形成了一个巨大的湖泊。 澎湃新闻记者 吴越 图

  村庄大部已沉陷于水面之下

  王娟告诉澎湃新闻(www.thepaper.cn):“过去,我们曾经听说过别的村子发生过这样的问题,但从没想过这样的事情也会发生在自己身上。”在煤矿开工5年后,第一道裂缝出现在了他们家的地板上,接着是墙和天花板。随着沉陷继续,村庄的许多耕地无法继续耕种,他们的生活骤然发生变化。王娟的房子虽然还没有垮塌,但是大李家庄绝大部分已被淹没在水面之下。

  “一开始,许多老人都不敢相信,好几辈人住的地方,怎么说没就没了呢?他们都跑去塌了的地方看。”她回忆。

  中国矿业大学的郭广礼教授多年来一直从事矿山开采沉陷与控制及矿山采矿恢复的研究。对于煤炭开采引发的沉陷问题,他解释说:“在地下煤炭被采出以后,开采区域周围岩体原有的应力平衡状态受到破坏,使岩体产生变形、位移和破坏;当开采的面积达到一定范围之后,岩层的移动和变形将发展到地表,引起地表的移动、变形和塌陷,在采空区上方形成一个比地下采空区大得多的沉陷区域;也就是采煤塌陷区。”而大李家庄之所以会淹没到水面之下,是因为像淮南这样的华东平原区,地下水的水位浅,采煤塌陷下沉后的地表可能低于这个水位,就使得地下水露出地表,形成积水塌陷区;在雨季,降雨雨水向较低洼的塌陷区汇集,将进一步扩大塌陷积水区面积。

  在大李家庄,受影响的区域短短几年内就形成了一个巨大的湖泊。多数村民在家里开始渗水的时候就拆了他们的房子,为了弥补一点儿损失,他们不得不将拆下来的建筑废料以几十元的低价卖掉。王娟说,后来,建筑废料一点儿也不值钱,许多人家干脆就不拆了。那些少数没有拆除的房子现在成了湖中的孤岛。

  由于大规模的煤炭开采,淮南市近十分之一的土地发生了沉陷。淮南市采煤沉陷区综合治理利用规划》透露, 2013年底,全市塌陷面积约220平方公里,涉及27个乡镇,涉及居民31.1万人,占全市总人口的12.8%。这个规划还说,随着今后沉陷范围的进一步加大,2020年后,全市最终塌陷面积将达到687平方公里,这大约是100个杭州西湖的大小。

  安徽淮南,被水淹没的房子外,一根倾斜的电线杆。澎湃新闻记者 吴越 图

  离乡别井,村庄所在镇共需安置近两万人

  大李家庄曾经是一个拥有大约1000名村民的传统农业村落,地势平整,村外是成片的稻田。站在如今空旷和垃圾遍地的村路上,王娟说:“我女儿原来就在家那边不远地方上小学,以前这儿有商店,白天车也多,摩托也多。”但是现在所有这些都被淹没在水下。

  地面沉降使村庄迅速衰落下去。包括王娟一家五口人在内,现在仅有大约20人仍旧居住在这里,其他人已经舍弃了他们曾经居住的村庄,搬进了由煤矿公司修建的全新公寓楼中。但新楼房并不是免费拨付给村民,他们为此需要按照新房的面积支付一部分购房款。对于那些被淹没的土地,按照安徽省的规定,煤炭公司也会每年支付一笔名曰“青苗费”的费用,以补偿农民损失。

  当地政府统计,大李家庄所在的顾桥镇,共有五个村庄、约13000人被安置到新房中,另外未来还需要再搬迁大约6000人。

  3年前王娟拿到了新公寓的钥匙。她的新家在距离大李家庄南部25公里的地方。在那里,几十栋褐黄色外墙的公寓楼被簇拥在村庄和国道中。失去了耕地的村民变成居民,不得不重新寻找生活的依靠。在新小区,当男人们外出打工时,有的女人和老人在小区里摆上小摊,贩卖杂物。小摊摊主王燕说,做点生意补贴家用总比在家待着好。但是她抱怨说,小区规模毕竟比不上城镇,“每天赚不了几个钱”。

  在大李家庄,王娟将她拿到的赔偿和今后的生活开销做了一些计算,她发现自己家每年从煤矿公司得到的约20000元赔偿并不足以弥补他们失去耕地的损失。“孩子要读书,另外,以后在小区里,什么都要到市场上买了,没有地。我们只会越来越穷。”她嘀咕着。

  不仅仅是村民对现状感到失望,当地政府也颇有微词。

  顾桥镇经济发展办公室的副主任王远洋告诉澎湃新闻记者,尽管煤炭公司是在顾桥镇境内开采作业,但事实上这家企业隶属于安徽省国有资产监督管理委员会管理,镇政府几乎无法干预他们的开采。

  “按理说应该先征地再开采,但现在是‘以租代征’,对于补偿标准,有的老百姓觉得过低。”

  无法恢复的沉陷区,或只能改作湿地公园

  中国于1966年出台并于2011年修订的《煤炭法》规定,采矿者必须对塌陷、挖损进行复垦,将土地恢复到可利用的状态。但不同的专家在接受澎湃新闻采访时都提到,这一规定在很多地方并未得到有效实施。对于土地复垦问题,淮南矿业集团相关职能部门拒绝了澎湃新闻的采访要求。

  中国矿业大学教授程建、李景春在论文中曾提出生物技术是解决地面沉降的方法之一。在种植如小麦和玉米等经济作物前,土地首先将会排水并重新开垦,然后进行填充。最终,生态环境会变得适宜水果作物和大米生长,同时也适合猪、鸭等牲畜的饲养。然而,复垦土地是一项持续多年的项目,需要巨大的经济支持,并且它的结果也是不确定的。因为如果过多的煤炭再次被开采出来,那么土地就会再次沉降。但是,淮南的情况可能更加棘手。

  “对于塌陷不深的地方,可以采取回填的办法,但是如果塌陷过深过大,就很难回填,需要在现有的基础上因地制宜。”煤炭科学研究总院战略规划研究院副院长胡炳南说。

  世界银行在2015年为这一区域共1.7亿美元的生态恢复工程提供1亿美元的资金,但他们称目前项目刚开始,拒绝发表评论。

  中国神华能源股份有限公司的梁海林在《采煤塌陷区综合治理的有效措施》中的的研究显示,在全国范围内,煤炭如果以当前速度继续开采下去,那么到2020年,将有超过150万公顷的土地沉陷下去,这相当于北京市的大小。

  为解决这一问题,安徽省政府于2009年在淮南设立了采煤沉陷区综合治理办公室(简称沉陷办)。该办公室下设搬迁安置科、生态修复科等科室。另外,2013年初公布的《安徽省皖北六市采煤塌陷区综合治理规划(2012-2020年)》中提到,当地政府将根据沉陷区具体情况来进行复垦。比如将大面积的积水沉陷区发展成为渔场或湿地公园等。

  然而,在淮南,沉陷办综合科主任孙权国表示,地面沉降的平均深度已经达到了六到七米,一些地区甚至已经下沉将近二十米,“并且大多数地区还在继续沉降,修复难度很大。”

  2016年7月7日,安徽淮南大李家庄,一位村民站在一座被水淹没的房子前。澎湃新闻记者 吴越 图

  煤炭不景气,沉陷慢了,但修复更难了

  在大李家庄周边的一些村子里,村民们早已经将那些沉降的土地变为渔场。顾桥镇政府的王远洋说:“这是重新利用这些土地的最快最简单的办法。”另外,他们还准备引入水上光伏项目。不过在顾桥镇,这一项目目前还在前期洽谈阶段。

  即使有其他土地复垦的方法,政府也缺乏相应的资金。孙权国说:“相比于需要恢复广大土地所需的资金,我们的资金非常有限,因此沉陷办现在最主要的工作就是做好移民安置。”

  在2016年的全国两会上,作为淮南市人大代表的该市市委书记沈强对媒体说,沉陷给沉陷区居民生产生活及淮南市城乡经济发展带来沉重负担,他呼吁要尽快据实核减淮南市采煤沉陷损毁无法恢复的耕地及基本农田面积,建立沉陷区综合治理安置资金。

  在其他国家,比如美国,煤矿勘探者必须在获得准许开工挖煤前提交一份详细的土地复垦方案并对之后的生态恢复土地复垦提供资金。

  而在国内,山西省的一些城市经过几十年的高强度煤炭开采后被正式宣布为资源枯竭型城市,为了解决土地沉陷带来的后续问题,2007年,山西省设立了“煤炭可持续发展基金”来缓解煤炭开采所带来的社会及环境影响,同时也要求煤矿公司改变开采煤炭的方法。但在2012年,煤炭价格开始暴跌,2014年,中国年产煤炭量到达谷底,政府出台了相关的税收政策改革来减轻煤炭产业的压力,山西随即停止了前述基金政策,取而代之的是新的煤炭资源税。

  在大李家庄,王娟是“一家之主”。她的丈夫李忠亮在一年前换了重病,无法继续工作。像那些上了年纪的人一样,李忠亮将所有希望寄托在两个孩子身上,尽管他只有38岁。

  2016年7月7日,安徽淮南大李家庄,被水淹没的房子。澎湃新闻记者 吴越 图

  李忠亮躺在躺椅上,两只燕子在他家客厅的天花板上筑了巢,王娟希望他能将它们赶出去,李忠良却不同意。“我听说过燕子能带来好运。”他说。

  煤炭行业的不景气使大李家庄的地下开采也慢了下来。村民们注意到,到矿上去上班的人少了,村庄的沉陷速度也下降了。“不然你们记者现在来就看不到我们家了。”63岁的村民李光伟说。

  根据中国煤炭工业协会的统计,现在煤炭产业的利润仅仅是2011年煤炭“黄金时代”的十分之一,超过90%的大型煤炭企业在2015年宣告亏损。

  淮南矿业集团也面临同样的问题。联合资信评估有限公司在2015年底对该集团所出具的信用等级公告中说,这家煤炭企业2013年利润下滑;2014年损失53亿元;2015年前三季度损失接近20亿元。淮南沉陷办一位不愿具名的工作人员表示,他们非常担心由于煤炭企业的不景气而使得未来的沉陷治理资金更加短缺。“万一这些企业连给村民支付的耕地损失也负担不起,政府的压力会更大。”他说。

  澎湃新闻记者 石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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